童年杂忆 38 三中

民国三十四年初 我通过插班考试转入北京三中，记得当时市立中学的学费多年不变，是每学期十八元，大概相当于一张电车票的价钱，相对于私立中学动彻七八袋面粉，这等于是免费的. 三中位于祖家街，离我家不算太远，中午可以回家吃饭.方便多了. 在三中的一年半，可以记述的事情很多.

与当时的其它七所市立男中相比，从师资力量，教学设备，升学率和学习风气等方面衡量，三中都是比较差的. 据说三中教员中，最有学问的是教务主任周XX，不记得他名字了，外号叫周包，因他额头上长着个核桃大小的肉包子. 他教初二的矿物课，却总是借口忙不来上课，一学期下来上了不足三次课，他不来时便让我们自习，自习实际等于是自流，他有再大的学问有什么用？教英语的是个年纪已相当大的老头，也姓周，上学期我在志成学了十三棵，到三中后又从第十课学. 有一次考试后发下卷子来，我对他的批改不大以为然，就和同桌同学说，被他看见了，他把我叫起来，说我的表情不好猛训我，我心中不服，就不好好地站着，他看到后猛吼，我站直一会儿又恢复原状，他再吼，如此这般地重复好几次，直到下课. 当时我心想，课本是四十课，一个学期你只教了九课，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误人子弟吗？你有什么资格吼人. 心虽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这事过去以后，我再没和这人说过话. 不过从另方面讲，这人也有其可怜的一面.他的儿子前一年在三中高中毕业，找不到工作，在电车上当了售票员.他父子两人住在学校里.  在那个时代，小学程度就可当售票员，人称<卖票的>. 高中毕业当售票员是绝无仅有的事，有了中学毕业文凭，一般总可找个办公室的差事. 这说明这位周老师在社会上一点人脉都没有. 只是个孤僻的教书匠.   志成中学有位地理教员，差不多和我同时也到了三中，不久当了训育主任，他很想把三中办好，从志成挖来几位好教师，我记得的有教高三数学的俞大贞，她应是俞大维家族的人. 教过我的教师中，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历史老师戚国淦. 是三中的校友，高中毕业后入燕京大学历史系，差一年毕业时太平洋战争爆发，燕京关了门，他便来三中任教，他讲历史像说故事一样引人入胜. 燕京复校后，他边教课边修完他在燕京的最后一年课程. 1949年后，他调入北京师范学院当了教授.他的弟弟戚国铭和我是同级同学

我在三中一年半，却像走马灯一样地换了四任校长. 初入学时校长姓赵，不久他被撤，从外面来了一位校长，不知他的来历，那时在小报上看到一篇短文，批评说教体育的竟然当了校长，也不知是影射他. 等我入读高工时，他教我们体育，才明白是这么回事. 抗战胜利后的接收大员分两类，一是飞来客，就是坐飞机 从重庆来的 二是从地下钻出来的，即原来的地下工作者. 胜利后接收三中的是位从地下钻出来的.曾在日本占领时期坐过牢，他带了一个庞大的接收队伍，看来都是他的亲朋好友，都不是从事过教育工作的，不能教课，只能在教务处，训育处挂名当差. 其中不少是乡下人，学生们看不起他们，说这些人是<怯勺>.这校长在北平市政府的人脉广泛，每周一的周会都请北平市的官员来讲演，来过的有教育局长英千里(英若诚之父)，社会局长温崇信，卫生局长(名字忘了)等等，校长有时还指着来的人说这是我狱中难友.  这位校长只干了一个学期便全军复没，带着他的人走了.教育局任命本校一位物理教员孙振涛为校长.

志成中学是体育大校，每年的全市中学生运动会上都拿不少奖，篮球，足球，排球都很厉害. 而三中差远了，体育场小，一百米的跑道还要拐个弯. 没有足球场. 我转到三中后曾提倡踢足球，因场地所限而作罢.

在那个时代，北京很少有楼房. 三中体育场西墙外有一座神秘的二层小楼. 显得很突出.这楼从来没点过灯. 里面黑乎乎的. 我们也不知道住这楼的是什么人.  我刚到三中不久，突然有一天，学生之间传说，这小楼是制造毒品白面的. 于是同学就到处捡砖头，把小楼的窗玻璃全都打碎了. 这下子惹了祸，第二天校长紧急召集学生开会说，"日本宪兵队已经知道这事了，要来学校抓人"，他还说："我们请了学校的日本顾问向宪兵队解释平息事端，这日本顾问人品非常好，从来没过问过学校的事". 还请这顾问用不太流利的中国话讲了几句话. 这事就这样了结了.

到了三十四年，日本政府的管制能力已大大下降，收听重庆广播已经非常普遍，我的同座俞昌文的叔伯父辈都在大后方，他家中有短波收音机，夜间经常听重庆的广播，第二天就把听到的消息告诉我，他说："广播之前是义勇军进行曲，听的时候真的是热血沸腾."

民国三十四年夏，我读完初二，暑假期间日本投降，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或即将发生很大的变化.

以<童年杂忆>这个总题目写我出生到民国三十四年经历的一些事情，凡是能回忆起来的，基本上都写了. 十四岁以后不能再视为童年，所以要换个题目了，就称之为<乱局之中>吧!

如果再想起童年的其他事情，再做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