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udi 31 décembre 2015

法国杂忆 29


往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傍晚 巴黎的铁塔附近要放烟火 人潮也将涌向香榭丽舍大街 等待新一年的到来  午夜钟声一响,人们开香槟 不管认识不认识都相互致意 贴颊 祝贺新年  今年1113的巴黎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  情况将有所变化  早晨看RFI 消息 说今年不放烟火了  不知香街的人群还会不会有那么多?

中国的留学生们,特别是男生,非常愿意去香街  目的是和洋妞们贴颊  我不知道这种心理状态有无问题   反正是个事实。

前些日子文曾写一篇博客 提到过握手和贴颊的弊端  年轻人一般都比较干净 贴贴颊应没大关系 还可闻到香水的味道  我们公寓的那些老人就不同了  鼻涕 眼泪和吐沫 一起摆在脸上  和他们贴颊有时会搞得很狼狈  而那些法国人又乐此不疲  令人无奈。

在日常生活中 人们常说的bizu 就是贴颊 但在字典上查不到这个字 近似的字是Bizut 指的是为准备投考专门学校而设的预备班的一年级新生 Bizutage 则指 某些大学开学时对一年级新生的捉弄

12月19日 Orsay市府的老人宴 遇到许多老朋友 都一一地贴颊  结果是老伴被感染轻度感冒 所幸服了几包同仁堂的感冒冲剂就压下去了 没有发作起来

写到这里又得做一简单说明了  二十年前我即称我的妻子为老伴 当时的意义非常明确 任何人一听都知道指的是我老妻   时代在前进 社会也变化 中国也效法西方社会 许多鳏夫寡妇, 离婚的旷男怨女, 未进入合法的婚姻关系 便走到一起了。 这种关系的法文字是Copain(男) 和 Copine(女)标准的中文译法为伴侣  所以今后再说老伴 其意义就很含混。为能说得清楚,  只能直叙为"老妻"



mercredi 30 décembre 2015

法国杂忆 28


刚到十一大时,有时在食堂里遇到一位中国女学生,后知是武大的,留给我的印象是很法国化  她的穿着 从衣服到鞋袜 已经没有中国的任何痕迹 都是法国廉价产品,性格为人也很开放。她正在做论文。亲共,常说我奶奶说共产党如何好等等,给人的感觉是不太成熟。

1968年法国社会运动的后果之一是"性解放",据施惟枢说 68年以前 法国女人还是相当保守的,穿衣服也不像后来那样暴露,偶尔请女同学喝杯咖啡是可以的,轻易上床的事 一般是不会有的。68年后 风气慢慢变了。  八十年代初的中国 刚刚从文化大革命走出来  所谓的改革开放也才开始  男女之间的交往仍然遵循中国传统  记得我出国前 没在中国看到过女人穿背心上街的。

刚才提到的这位W女士 用法文来说,一切都à la mode (时髦) 后听说 她正和一位来自东欧的男生谈恋爱并同居,不知什么原因,这男生既回不了国,也无资助,生活陷于困境,W 就用自己那菲薄的助学金养他,没多久W怀孕了,论文答辩前生了孩子 法国政府对收入微薄的单亲母亲有补助  W 就只能靠这种补助维持  孩子的生父不敢认账  89年以后的苏东坡 东欧政局急剧变化  这男生可以回归祖国  也就抬屁股走人了 留下这母女在法国 前些年遇到来此短期出差的武大人  我问起W女士的近况  他说 W有份工作 仍是单身 带着女儿过日子!  算起来 这女孩也该有二十多岁了!

男生A 表面上很积极 1986年春 胡耀邦访法时 他曾被选为欢迎人群中的一员 但他自有打算 87年把他姐姐办到法国读DEA  一年后未考过  所以也就不能读博 她在中国已婚 且育一子 为了能留下 只能离昏 在此间找一老者。 A读完博士后 也与一法国女士结为连理 生一女 未过几年 也以离异收场。 A的姐姐曾在马奇诺街住过一段时间  搬离时 把房内的床上用品 窗帘 圆桌 及一些餐具席卷而去。

B是个很有数学天分的年轻人,读中学时曾参加数学竞赛得过奖  在此做论文 和他的妻子T租住王太太的房子  前文提到过  Orsay 学联设在这里 教育处为学联干部提供免费住房  有位干部S 也住在这里  过了些日子 S 和 T 相爱了。  T 就从 B 的房子里搬到了 S 的屋子  后因学生间的反应太大  二人迁走了  S 也不再当学联的干部了  中国古谚说 杀父之仇 夺妻之恨 但B 很有修养 我们常在一起喝咖啡  提起这段事来  语调平静 只是说希望尽快办妥离婚手续 

mardi 29 décembre 2015

法国杂忆 27


抗战胜利后 武汉大学曾派出一些留学生到欧美求学 比如我的老师柯俊就是由武大化学系派赴英国的  武大数学系也派了两人到法国, 一人可称之为余先生  另一位应隐其名,以Y字代之。 1949年后,二人同回武汉大学,余先生有博士学位(不知是国家博士还是三阶段博士),Y先生只有一个DEA,按法国的说法 三阶段博士相当于BAC+8  即高中会考资格再加八年的学习  而DEA只相当于BAC+5。

中国改革开放后  这位余先生和巴黎十一大数学系联系 在武汉大学数学系建一中法班 向法国输送留学生 中法班的第一期 在中国国内学了两年后 先选了一批人到法国  因在国内只学了基础课 所以到法国后 不必须学数学 有人选学了物理 化学等科 第一期中法班学完四年后又派来一批 就都是学数学了。以后的班次则都是在国内学完本科后再到法国来。所以我到十一大上班后 遇到许多武汉大学数学系的学生, 都是在此读DEA 或做论文 。八十年代,十一大的中国留学生中, 武大数学系的占了一半,其中有些很优秀。人多 故事自然也多,下面就列举几则:

有位学生姓H,初见他时 他就该答辩了,却又答辩不了,其中的经过很令人感慨。施惟枢曾说过,数学的研究有时要靠灵感,有点像哥伦布竖鸡蛋,其实就是一张纸,捅破前很神秘, 大家竞相研究,捅破就觉得没什么。H花了几年功夫完成论文,在写成文章之前,他和一个研究机构的一位已退休的负责人谈到了他论文的内容和他的想法,这等于是把哥伦布竖鸡蛋的办法告诉了他或者说把窗户纸捅破了,这位退休了的学者受到启发, 立即抢先写了篇文章在期刊上发表了,在他已有的N篇文章上,又加上一篇,其实并不一定能增加他的学术界的分量,此举却坑害了这位H。他的博士论文显然不能答辩了,答辩就是剽窃,而真正的剽窃者却躲在一边笑。 H的导师完全知道这过程,却又无能为力,这时奖学金也快到期了,也不可能另起炉灶再换题目,几经曲折,最后在解决问题的维数上想了点办法,总算答辩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H的倒霉事还不止这一桩,那时中国学生乘公共交通工具逃票是个很普遍的现象,逃票被查到 ,当时即付罚款就没事了。有次他被查到了,也许是身上没有足够的钱,他没付罚款,查票人员给他开了罚单,他又没及时偿清罚单,RATP几次催缴 他都置之不理,最后把他告上法庭,法院的判决是:RATP可以到他的住处拿任何东西, 当然判是判了,却未见RATP行动 不久 H 结束在法国的学业 打道回府了 有人说 官司未了即走 有可能被列入黑名单 以后再来法国困难了。

H 回中国后 运气倒不错 在一直辖市的一家银行做经济分析师 能展其长才  待遇也好 后听文志英说 有次在中秋节前去看他 顺手带了盒月饼  他说何必  你看人们送我的月饼已堆到屋顶了

其他故事后文续



lundi 28 décembre 2015

法国杂忆 26


我刚到Orsay 的时候 在这个小镇及附近市镇的华人 都是学生或学者 估计有百人左右 Orsay 有一个学联  全名叫Orsay 学生学者联谊会 由教育处领导 表面上按民主程序运作 实际上上面的手无处不在

和我同住马奇诺街的小王 按中国通行的说法是"根红苗庄" 其父为县委宣传部长 所以他到法国后发现 法方并没为他提供奖学金 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在此情况下 教育处为他提供奖学金  解决了他的困难  教育处对他也很关注 有位姓王的工作人员 几次在周末开车到我们下榻的地方 邀他出去  事后小王对我说 这位王老师请他在咖啡馆聊天 几次问到我 问我在北京的住房问题解决没有 等等 我不必多叙 明眼人可以看出其中的诀窍  不过 小王是很正直的人 并不想顺着杆子爬  后来在Orsay 学联的选举时  教育处几次提名小王为候选人  我记不太清楚了 好像是曾当选过宣传干事

Orsay 学联的主席和副主席 要住在教育处为学联租住的王太太家里  由教育处交房租  这是当学生会干部的真正实惠。

学联每两年改选一次 有人很热衷 到处拉票 因在我家有饺子会 在Orsay 华人中有些影响 所以在一次改选时  有人提名我为候选人  我本不想参加投票的会议  无奈上届的主席说既然提名就应当出席会议 发表竞选宣言 我只好参加 我的竞选宣言很简单 就是"请不要选我, 我的年龄和意愿均不适合做学生会工作"  选后没多久 我就去Grénobe.

samedi 26 décembre 2015

法国杂忆 25


刚才看了曹长青网站的一篇文章,才想起今天是毛的生日 他生日是哪一天 不关中国人的屁事 但是想起在五七干校时的情景 却又有一点感触

我们在五七干校 经历了一年的"锻炼"以后 从上到下都看得比较明白了 所以伙食越办越好 找各种理由改善伙食打牙祭 节庆日 多得很 如元旦 春节 五一 十一 端午节 中秋节 上元节 像五月七日这种和他人不搭界的日子  我们也吃一天好的  更不必说毛的生日了 我所工作的那个食堂 在这天起码宰两头猪  那时有人说 怎么他只有一个生日? 多几个 我们还可以多吃几顿美餐 !

这不应归入法国杂忆 只能说是在法国忆起了在中国的往事!

法国杂忆 24


我是86年3月到巴黎的 那时的总统是密特朗 总理是法比尤斯 都市社会党人 五月即将举行国民议会选举 初到时 看到街上有大牌子贴着竞选的广告 我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竞选结束后 右派取得议会的多数  希哈克再任总理 出现了法国政坛的第一次左右共治  校园区的知识分子绝大多数是左派 这次选后 同事们议论纷纷 常见他们交头接耳地谈选举 他们不对我说 我也听不大懂 既不懂语言 也不懂他们表达的内容。

和我同组的一个阿尔及利亚人 叫Omar  已读完三阶段博士 又注册做国家博士 之我是从中国来的便告我说 组长女P是法共党员  我听后没说话 过了两三天 女P 找我说 过去她确实加入过法共 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 以及他去美国进修时亲眼看到的外部世界 让她改变观点 已不再参与法共的活动  不过 她仍是左派的观点 支持社会党

1988年又该选总统了 此时我已在法国工作生活了两年 对社会 政治等事有了些初步的了解 也很感兴趣 为学法语和扩大国际视野 我每周买一份世界报的外交周刊 (Le Monde Diplomatique)几乎读完上面的每一篇文章 所以遇到选举时 我就能关注到点子上了

第一轮投票之后 进入第二轮角逐的是现任总统密特朗和现任总理希哈克, 为显示右派阵营的团结 第二轮的动员大会上希哈克和第一轮遭淘汰的中间偏右政党民主联盟候选人(此人曾任德斯坦的总理  是位经济学家 忘记他的名字了)携手从后台出来  当然是号召右派选民投希哈克的票了。  两位候选人的辩论有意思 辩论过程中 密特朗一直称呼希哈克为总理先生  希哈克不满意认为这是有意贬低他 于是说 我们两个人的地位是平等的 密特朗的回答非常有意思 他说:"您说得对! 总理先生!"

第二轮投票时我已到了Grénoble, 二人的得票差距很大, 是百分之54 对46。密特朗连选连任,当了十四年的总统, 据说比拿破仑三世在位的时间还长。

在成为法国公民之前 曾参观过几次选举投票。投票箱中出政权的观念深植我心。

jeudi 24 décembre 2015

法国杂忆 23


三个中国人住在马奇诺街 本可相安无事 但有人就是不愿意平静 那位杨女士从找房到入住 都是我帮的忙  住了一段时间就说 我起得太早 在楼道里走动 去厕所时都影响她的睡眠 她要和我换房住  那时我早晨起身后 常到附近的小山上练身体  她提意见后 我取消了这项活动 也起得晚了一些  她还不干  说她和住B室的老周共用一个水房 不方便  而我住的C室内 有单独的洗脸池和淋浴设备  所以她非要以此为理由和我换房 那时我正在办理我妻子来法国的手续  C 室面积较大 有两张床 正合适 如果我住到A 室内 妻子来后没法安排  所以 我拒绝了 不和她换房   这一下就得罪她了  连话也不说了 而且从此以后 我就丢信  据我清楚知道的 共丢了三封信 没办法 我只好遍告诸亲友 再来信 改寄我的实验室

我就这事和施先生说:" 有些中国人真的不能接触 你帮他 反而落一身的不是"  他回我一句话 令我吃惊 他说:"法国人是百分之百的不能接触!"  我说的这事和法国及法国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知为什么他非把法国人扯在一起!

mercredi 23 décembre 2015

法国杂忆 22



                                                                            饺子会

住进马奇诺街后约一年 顶楼上三间房的住户都成了中国人  而周围又有些学生常来我们这儿玩
有时周六就一起做饭 包饺子的时候比较多 后有人提议 干脆建立个饺子会   每周六在马奇诺大街我的住处吃饺子  基本的规则是:参加的人轮流采购 大家一起动手  说干就干 很快饺子会就建立起来了 开始时只有住在这里的三人  加上小王 小李 小金 后又有一小李  附近的学生们闻讯后  纷纷加入  一般情况下约有十五人左右  后来有人利用这机会请客  把住在巴黎或其他地方的朋友请来  所以多时达到二十余人  而实际干活儿的 总是那么几个骨干 外来的人多是坐享其成  难免造成干活者的不快  专司擀皮的小李就说 来人太多了我就擀厚皮 后来果然就这样干了  擀的皮和铜钱一样厚  吃饺子讲究薄皮大馅 厚皮的饺子当然不好吃  不过来的有些是南方人
他们不见得明白其中的奥妙  能有饺子吃就已经不错了

那时我不足六十岁 体力尚可 每周六晚上送走客人后 屋内是一片狼藉 需要洗涮 拖地 倒都能胜任愉快。也算是一种乐趣吧!

Orsay 的饺子会 在十一大及其附近很出名 来过一次两次的不下几十人  为此 我还写过一篇短文,题为<我们的饺子会> 寄给人民日报海外版  很快就刊出了 这样一来 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凡事都有盛有衰 1988年5月 我去Grénoble 短期工作了几个月 我离开Orsay后,饺子会也就画上了句号。

lundi 21 décembre 2015

法国杂忆 21


可以暂时放一放有关施的记述  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 却又与留学生生活息息相关的事。

有位较早来的留学生 我到法国时他已取得学位回国工作了 当初也曾是咖啡座的常客 大概是87年 他又来法国出差 又回到咖啡座和大家聊天  他说初到法国时 国家规定的助学金是每月一千八百法郎 可是教育处却要求节约十分之一  实发一千六百二十法郎,这次回来听说助学金已增加到贰仟叁佰法郎  并且教育处不再苛扣十分之一  觉得还真不错了

另外听早来的留学生说:那时的中国人都很穷  留学生也不富裕  学生间彼此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某人要回国了 可以把炊具和餐具转让给新来的人  后者用过一年两年三年再转让时 要减去一点折旧费  比如用200法郎接收了一套餐具炊具  用过之后转给他人时  可以要150法郎, 周围的人都不会说设么。 但是居然也有人  让出时 不仅不减价 反而增价。这样的人即使走了 也会留下很不光彩的印象。

再一件事是逃票 初到法国时 进地铁站 穿票就能进去,横杆后面没有自动开启的门 而横杆的高度 既可以迈过 个子小的也可以钻过  逃票非常普遍 也很容易  大约过了两年或三年以后 在横杆后面都装了自动门 逃票就不那么方便了  刚来的时候 我也逃票 因为这是很现实的事 逃一次票 可节省若干法郎做其他的事  很吸引人  后来有次和一位太太一起去巴黎 我有票 她没票 她很熟练地从横杆下面钻过去  这时我看到一位法国老太太很鄙夷地看她 使我心头一惊 我意识到 个人的行为 可能会造成法国人对群体的偏见 从此以后我就不再逃票了。 六十五岁以后 我有了免票 就不存在逃票的问题  有人自己经常逃票 却常常指责他人逃票   我觉得这不够厚道 所以我有了不逃票的条件之后 从不炒作逃票的事  现在 在博客上略记一笔  也算是个交代。

法国杂忆 20



王先生和施先生是无话不谈的通家之好 据接近王太太的学生说 王先生想去中国 主要目的是把他所了解的原子能的一些新的研究成果带给中国 行前只把这想法告诉了施先生  王先生前脚刚走 法国警方就把王太太抓起来了 让她交代其夫去北京的目的 王太太在法国也不是等闲之辈  据说有贵族血统  经过亲友奔走营救 在看守所住了几天便被放出来了 王太太获自由后立刻驱车去施家  对施先生兴师问罪 因为王太太说 除施之外 王先生没把此行的目的告诉过任何人  法国警方知道这事 肯定是有人告密 唯一能告密的 只能是施先生  据学生转述王太太的话说  面对王太太的质问 施并没否认告密。于是两家断绝了来往  王先生从此也就不能再回法国  王太太说 他的那点工资 全用在她去北京的机票了  此后 王先生便在清华大学工作 并被选为全国政协委员。

在发生王太太拒绝和施家兄妹握手之前 我就听说过这件事 也知道王先生滞留北京 有家不能归
我曾直接问过施先生 他回答我说 我没有必要告密

真相究竟如何? 外人无从判断!

九十年代以后 王先生曾回法国小住 看望儿女 仍然常住清华大学.

dimanche 20 décembre 2015

转帖"纵览中国"上的一篇文章



两个世界的英雄——托马斯·潘恩作者:朱学勤
 人们常说,十八世纪末的拉法耶特是"两个世界的英雄"却遗忘了那个时代更有资格获得这一称号 的民主战士--托马斯·潘恩。拉法耶特执剑,潘恩执笔。前者之剑只能联接美国革命、法国革命新旧大陆两个战场,却不能揭 示那两场革命之间的内在联系。后者之笔不仅揭示了它们之间的联系,而且对那两场革命据以进行的近代政治学说 作出了重大贡献。潘恩之笔走在了拉法耶特之剑的前面。但是,潘恩的命运--无论是个人生涯还是历史地位--却远不能和拉法耶特等人相比。拉法耶特生 前就赢得极高声誉,遍受欧洲各国首都的欢迎。潘恩生前却饱受磨难。他被柏克诬蔑,受庇特审判,又为罗伯斯庇 尔逮捕入狱。最后,还饱受华盛顿忘恩负义见死不救之害。他遭旧封建宫廷追捕,并不奇怪,可悲的是,他还被新 执政党人打击,而那些新执政党人不久前都还是他的同志。他以世界公民自命,在英、法、美三国鼓动革命,结果 却颠沛流离,不得其所--其遭遇之惨,只有卢梭才能与之相匹。即使 如此,卢梭尚有死后哀荣,远胜于他。没有一个人在他那个时代参预了那么多的重大事件,没有一个人的作品在他 那个时代赢得过那么多的读者,但也没有一个人象他那样被同时代人遗忘得那样快,以至连遗骸都下落不明,至今 无人知晓。

 1737129日,托马斯·潘恩(ThomasPaine)出生于英国诺福克郡塞特福德一个穷苦的胸衣匠人家庭。他幼年失学,曾相继当过店员、胸衣匠、教员 和税吏,屡遭失业和饥饿的威胁。他两度结婚,结局都很悲惨:一次悼亡,一次离异。在《常识》发表之前,他一 直把自己的姓写成 "Pain"("痛苦")以示对英国社会的抗议。

 1774年他组织了一次下级税吏要求增加工资的请愿。在伦敦向议会请愿时期,他与北美殖民地驻伦敦代表富 兰克林结识。后者赞赏他是个"有独创精神的高尚青年"请愿失败后,潘思被英王政府解雇。这年10月,他带着"富人的财产就是另一些人的灾难"这一结论,离开了日益仇恨的英国,流亡北美。抵美后,他凭借富兰克林的推荐信,很快找到了职业。

 177411月至17765月,潘恩在费城任《宾夕法尼亚》杂志编辑。177538日,他发表《在美洲的非洲奴隶》一文,抨击对黑人的奴役是"谋杀、抢劫、淫恶和野蛮"的行为,呼吁北美人"以沉痛和憎恶的心情立即停止并废除这一制度"、。历史学家们考定,这是北美土地上反对奴隶制的最早也是最杰出的文献之一。宾州的废奴主义者为 他的文章所鼓舞,几个星期后,组成《美洲废奴协会》--北美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废奴组织。潘思成为其当然成员。

 潘恩抵美后,北美事件逐步走向武装抗英的高潮。但是,当时的北美人并未下决心独立。"国王仁慈,议会暴虐"的看法不仅在民间,甚至在军队中都很普 遍。17749月第一届大陆会议的宣言犹在宣称完全忠于王室,依附大不列颠:"有人告诉你们,说我们是好乱的,不满政府和希望独立的。请相信,这些都不是事实--"只要我们再回到上次战争(指英法七年战争)结束时所处的地位,我们之间的和谐就能恢复如初"'义迟至17761月,在华盛顿坐首席的军官餐厅里,每天晚上都要为英王的健康干杯。对大多数北美人来说,这时从母 国独立出去,建立共和国,无异于让历史上那些混乱、灭亡的惨剧在北美重演--远如古罗马,近如波兰,当然是不能接受的。只有少数先进分子如本杰明·罗什、约翰·亚当斯等人看到了战争的前景是独立,独立 的前景是共和。但他们为种种现实利益所限,又不敢公开呼吁。可是战争却在每天每夜、每时每刻地进行着,因此 就出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局面:战争在持续,但战争的前景却模糊不清。可以这样说,这时的北美大陆只有战争, 没有革命。战争是在潘恩的《常识》发表以后,才获得近代意义的民内容和划时代的历史地位的。

 1776110日,潘思在罗什等人的鼓动下,匿名发表他那篇惊骇世俗的小册子。在这本不过50页的小册子中,他宣称这些真理如常识一样自然可信:

 1"乔治三世只不过是大不列颠皇家畜牲"他是北美事件的首恶之源。英国王室并不 神圣,因为据英伦三岛征服史记载,英王的"始祖是某一伙不逞之徒中的作恶多端的魁 首。"

 2"和解与毁灭密切相关",独立才是唯一的出路。"英国属于欧洲,北美属于它本身""现在是分手的时候了"

 3.独立之后,实行共和政体,而不是恢复英国留下的制度。"让我们为宪章加冕,北美的法律就是国王""推翻国王这一称号,把它分散给有权享受这种称号的人民""只要我们能够把一个国家Z权形式,一个与众不同的独立的政体留给后 代,花任何代价来换取都是便宜的"

 《常识》一出,震聋发聩,犹如划破黑夜的枪声。不出三个月,发行12万册。总销售量达50万册以。当时200万北美居民中几乎每一个成年男子都读过或者听过别人谈这本小册子。《常识》流传之广,今天的读者 难以想象。当时在许多乡村茅舍,如有幸拥有一本藏书,那自然是《圣经》,可是如果拥有第二本,那就是《常 识》。在许多大陆军士兵的背囊中,都有一本读得皱巴巴的《常识》。一家英国报纸惊叹:"《常识》无人不读。凡读过这本书的人都改变了态度,哪怕是一小时之前,他还是一个强烈反对独立思 想的人。"华盛顿曾承认这本书在"很多人心里,包括他自己在内,引起了一种 巨大的变化"';《常识》一书还为《独立宣言》铺平了道路。历史学家们发现,在《独立宣言》中强调的那些民主原 则早已为《常识》以更酣畅淋漓的语调阐述过。《独立宣言》的那位作者也曾坦率承认,他引用过《常识》,并对 此"引以为荣"

 《常识》一书推动北美人民走上公开独立道路的历史意义不可估量,无庸置疑。时过200多年,历史学家仍在称赞这本书:"1776年《常识》一书把国王和议会的 权威撕成了碎片,……从那以来,除《汤姆叔叔的小屋》外,在美国,再也没有一个出版物曾发生那样巨大的反响"。但是,《常识》赢得的评价大都集中在它鼓吹独立的作用上,这就掩盖了一个更为重要的方面:它在 北美大陆首倡共和的重大意义。而忽视了这一方面,就违背了作者的本意。

 人们应该体会《常识》一书为什么以那样的形式开头,它并不是具体评论北美与母国的关系,而是 分析人类组建政府的各项原则,攻击包括英国制度在内的各种君权制、世袭制。潘恩一再强调:《常识》中有关共 和政体的观点要比呼吁独立的那些论述更有价值。他后来写道:"国的独立如果不曾伴随一场对政府原则和实践的革命,而单从它脱离英国这一点来考虑,那就微不足 道""我本人对它就不会有这样经久不息的热情。独立之后,继续前进,建立具有示范意义的政治制度--才是我写作时考虑的首要原则"

 北美斗争波峰相逐,内在逻辑经历有经济斗争、民族斗争和民主革命三个阶段。纠纷初起,北美人 的口号仅是:"无代表不能征税!"他们要求的是在大不列颠内的参政权,以保 护殖民地的经济利益。17753月,帕特里克·亨利发表那篇著名的演说,发出"不自由,勿宁死"的誓言,北美人民才意识到经济冲突之外, 还有更难调和的民族矛盾。不久,莱克星屯枪声打响,北美人民以"由,勿宁死"的口号,进入争取民族解放的第二阶段。但 是,第二阶段并不是最高阶段。这时,北美人民的民族意识刚刚觉醒,尚摇摆不定,近代意义的民主革命要求则更 加淡薄。如果北美斗争停留在这一阶段,尽管最终还会取胜,但结局很可能是:赶走了英国总督,民族独立,却恢 复英国式的君主立宪政体。就在这时, 17761月,潘恩《常识》出版。他不仅呼吁独立,而且还喊出了共和的新口号:"让我们为宪章加冕,北美的法律就是国王"。以这一口号为标志,独立战争的内含获得了崭新的含义。北美人民从此意识到肩负的历史使命:他们 不仅仅是为十三州本土而战,而是为开创近代民主制--共和政体而战,为开辟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新时代而战。这样,长期纠缠不清的独立是否合法、共和是 否可取的论争就此结束,战争的前景迅速廓清,北美斗争上升到第三阶段--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这一最高阶段。

 潘恩把独立和共和联系在一起,把一个区域性的民族战争和资产阶级政治制度史上的共和时代联系 在一起,把北美斗争推上了那个时代的最高峰,为后来的法国革命奠定了实践典范--这才是他发表《常识》一书所获得的最重要的历史功绩。这一功绩是同时代其他任何政治家、思想家都 难以比拟的。

 《常识》出版后,潘恩投笔从戎,加入格林将军的志愿部队,上前线作战。17768月,英军在长岛登陆,继而占领纽约。美军一退再退,士气低落,纪律溃坏,几至瓦解。战局危急,民 族垂危,潘恩应华盛顿请求,又一次拿起了他的利笔。他在行军旅次中,以《美国危机》为题,连续写作多篇战斗 檄文,鼓舞士气。以下这些激动人心的词句,就是他屈着膝盖在一面行军鼓上写就的:

 "这是磨炼人的灵魂的时候,能共享安乐,而不可共患难的人,在这场危机中将在为国服务中退缩,可是 现在能够抗住的人,应该受到男男女女的热爱和感谢。暴政同地狱一样是不容易征服的。但我们可以此安慰自己: 斗争越艰苦,得来的胜利越光荣;得来的胜利越便宜,赢得的尊敬就越小"

 华盛顿命令:集合全体官兵,向他们宣读这篇文章。1776年圣诞之夜,在潘思檄文的激励下,美军一鼓作气,连夜渡河作战,取得了特仑屯战役的辉煌胜利。

 1777年,潘思被任命为大陆会议外交事务委员会秘书。在那里,他与美国驻法商务代表塞拉斯·迪安等人发生冲突。他不能容忍那些人利用法国援助假公营私的行径。1778124日,他在报上公开揭露迪安谋取10万里佛尔私利的丑闻,引起轩然大波。大陆 会议的某些当权者公开表示对潘思的不满。保守派首脑古尔诺·摩里斯在大陆会议上说,外交委员会秘书一职根本不应掌握在"从英国来的一个纯粹的冒险家,一个既没有财产,又没有家庭和亲戚,甚至连语法都不懂的人"手里"。次年2月,法国驻北美使节向大陆会议递交抗议书,抗议潘恩暴露了法国军援的秘密,要求大陆会议"对目前的状况采取合适的措施"。国会为此辩论不息,风波持续了一年多。177929日,潘恩被迫提出辞呈。在辞呈中,他悲愤地说:"我并未辜负信任,因为我所从事的一切都是忠诚于公众利益。我并未泄密,因为我并未说出什么我认为 称得上是秘密的东西。我确信迪安犯有罪恶,我唯愿自己已克尽职守""

 迪安事件是潘恩在美国命运的转折点。在这之后,他的信誉遭到极大打击,总是处在谣言包围之 中,再也难以恢复《常识》出版时所获得的崇高地位。美国上层社会讥笑说:"他升起象一支火箭,坠落如一根拐杖"

 北美战争结束后,出身低微的潘恩更受排挤。他为这个国家预言了足够它几代人实践并为之感激的 真理:从共和政体到外交中立,从中央银行到邦权至上,直至美国国名:"united states",这时却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失业游民。178311月,他投书纽约州议会说:"我不谙经商,亦无地产。我从另一个国家流 亡出来后,并未置办另一份家业。有时我不禁自问,我比一个难民究竟好多少?最可悲的是,我这个难民曾为这个国家竭忠尽智,却得不到一丝好报"经他抗议,国会才同意给他一笔补贴,又经过两年多反复辩论,国会才确定补贴金额为3000美元。潘恩以此款在纽约市郊的新罗歇尔购买了一座庄园。

 象启蒙时代的其他优秀人物一样,潘恩既有民主献身的热情,又有沉迷于科学实验的奢好。因为他 们都认为若要拯救人类摆脱愚昧,民主和科学缺一不可。潘恩曾发明、设计过一连串东西,从刨床、轻型起重机到 车厢轮子、无烟蜡烛。有一次富兰克林对他说:"对于闲暇者,有书籍;对于伟人,有大厦; 对于教士,有教堂;对于普通老百姓,却没有人为他们建筑桥梁"于是潘恩发奋制作铁桥,以取代不能经受冰凌冲击的木桥,解决凌汛期间民间的舟揖之困。在美国革 命和法国革命之间的短暂间隙里,他设计了一座铁桥模型,先在富兰克林家的花园展出,后拿到巴黎、伦敦展览。 他对这座铁桥充满柔情,称它为"《常识》之子"十三根弯梁撑起一座单拱桥身,他说,这是对十三州组建合众国的纪念。

 在英国,他的铁桥模型和建桥计划曾一度受到辉格党领袖柏克的欢迎。在法国,他自豪地写信给华 盛顿说:"我已建造了一座跨距110英尺的单拱铁桥,拱顶离水面5英尺高。"为了留在欧洲建造他那心爱的铁桥,他不惜放弃了一个可以回美洲大陆大出风头的机会:受拉法耶特之 托,横渡大西洋,把法国民的圣物--打开巴士底狱的钥匙转交给华盛顿。

 但是,当柏克起而攻击法国革命时,潘恩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铁桥和友谊,重回政坛,奋起迎战。17913月,他在伦敦出版《人权论》,激烈抨击柏克的《法国革命感言录》,引起海峡两岸舆论界的轰动。

 《人权论》一书是潘恩对法国大革命的最大贡献,也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

 《人权论》的可贵之处在于,它并没有局限于逐条批驳柏克的论点,而是把英国十七世纪革命和美 国、法国的十八世纪革命相比,强调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的先进性,以及这两场革命之间的内在的血缘联系,鞭斥 英国革命,尤其是1688年光荣革命的保守性。他使读者看到,他和柏克的分歧,不是两个人的论争,而是美国革命、法国革命 的对话,是人权与君权的对话,是生者与死者的对话,是十八世纪与十七世纪的对话。他不是一般地阐述法国革命 的合理性,而是在一个比柏克视野远为广阔的背景上,突出勾勒法国革命的划时代意义。

 《人权论》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它冲破了当时笼罩于整个西方先进思想界对英国君主立宪政体的迷 信,深入骨髓地批判了这一政体,给当时还处于摸索状态的法国革命指明了共和主义的崭新方向。在这之前,法国 启蒙思想的泰斗伏尔泰、孟德斯坞、狄德罗等一直在教诲人民追随英国榜样。卢梭虽然提出了共和制理想,但由于 他片面否定代议制,崇尚直接民主制,结果,却把这一理想封闭在小国寡民的范围内,封死了在大国范围内加以实 现的可能。《人权论》一书超越了他们的这些局限。它在批判英国政体之后,向法国人民详细解释了美国共和政体 试验成功的经验,即抛弃卢梭的直接民主制的幻想,"把代议制同民主制结合起来,获得一种能容纳和联合一切不同利益和不同大小的领土与不同数量的人口 的政府体制"--近代共和政体。潘恩说,这一政体已在比英国本土大十倍的美国试验成功,法国人没有必要继续犹豫观 望了。他们既不必迷信英国政体,也不必为卢梭式的难题所困惑,应该起而仿效美国,建立大国共和政体。

 《人权论》一书在法国激起的反响一如当年《常识》在美国激起的反响。各种政治性俱乐部以自己 的经费在穷人中散发了 3000余册。罗伯斯庇尔在他自己创办的政治刊物 《宪章捍卫者》17926月号摘要转载了《人权论》,热情称赞潘恩"是一个人类权力最雄辩的辩护者" 1792826日,法国议会授予潘恩荣誉国籍。紧接着,加莱、索姆、多姆和瓦兹四郡不约而同都选举潘恩为他们在 国民公会中的代表。加莱还特意派了一位官员去英国通知这位外籍议员已光荣当选,并写信相邀,热烈呼唤这个"人民之友"去和他们一起共图大举。后来的史实证明,《人权论》对法国革命转变方向起了巨大作用。

 《人权论》出版,对英国思想界的意义难以估量。一位西方学者认为:"发生在柏克和潘恩之间的这场大辩论,可能是英国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意识形态论战中最有决定意义的 一场论战"。到1793年底,《人权论》已销售或免费散发了大约20万份。以持论严谨著称的英国《年鉴》杂志也承认: "对这本书的热情是无法形容的。它被中产阶级和下层阶级阅读,特别是在那些大工业城市,无论是英格 兰还是苏格兰都是如此"。在设菲尔德,磨刀匠用下列新词填进国 歌,走街串巷吟唱:

 "上帝保佑伟大的托马斯·潘恩,他的《人权论》照亮了每一个人的灵 魂。他使盲人看清了被愚弄、被奴役的命运。他给全世界指明了自由之神。"

 《人权论》及其影响激怒了庇特内阁。英国绅士百年来视若圭桌的改良主义政治体制和历史传统受 到一个来自底层社会的思想家公然挑战,庇特不能坐视,他说:"放纵潘恩的主张,我们必将有一场流血的革命"179268日,英国政府指控潘恩犯有煽动叛乱罪,不久,英伦三岛出现官方煽起的反潘恩狂潮,街上开始烧毁潘 恩的模拟像。潘恩临危不惧,凡有暴徒集会,他都免费寄去几百本《人权论》,附一份书面发言。法国93日大屠杀消息传来,英国托利党人的反应越见猖狂。 913日,友人获悉警方的密谋,劝说潘思立即逃亡,否则便有杀身之祸。潘恩初意不走,经从法国加莱来的 那位官员恳劝,方同意连夜流亡法国。在伦敦。他逃脱迫捕,只差几个小时。在多佛尔海关,只差20分钟。

 英法两国判若两个世界。913日,当潘恩乘坐的邮船进入法国加莱港口时,军舰上礼炮齐鸣,沿岸爆发一片欢呼声。当加莱的这位议 员踏上法国土地时,士兵夹道欢迎,淑女上前献词,官员和他拥抱,市民则冒雨迎立在街道两侧,高呼:"潘恩万岁9 19日,潘恩抵达巴黎。20日晚,进入法国议会。所到之处,那种法国 式的亲吻和拥抱总是如潮涌来,把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弄得疲惫不堪。1011日,国民公会选举组成起草新宪法的九人小组,潘恩得票第二,光荣入选。从此,他卷入了法国革命的 政治中心。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远超出法国人之意料,亦为潘恩本人始料所不及。在革命初期,潘思尚发生过 很大影响。他上一次在巴黎旅居时就曾参预起草了《人权宣言》。经他修改,《人权宣言》增加了美国公民为之奋斗的经济自由、财产权不受限制的思想入与《独立宣 言》遥相呼应。这一次起草1793年宪法,他至少提供有45页用英文写就的材料。他对丹敦说,采纳这些方案后,法国应该成为欧洲的代言人,"她应该为所有民族讲话,而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然而,随着革命愈演愈烈,潘恩与雅各宾派之间出现了隔阂。潘恩不谙法语,很难走出上层去和法 国百姓直接交往。革命上层中能说英语的法国人大多是吉伦特派,这些人早年往往参加过北美独立战争,在那个战 场上就与潘思结有情谊,而雅各宾派则多是一些土气十足的外省人,既不会说英语,又不关心世界革命,自然不易 与潘恩交结。这样,潘恩在法国的朋友大多为布里索、佩蒂翁、罗兰夫妇这些吉伦特派领袖。潘恩之所以与他们亲 密,不仅仅是因为口语相通,还因为他们在世界革命、博爱主义、共和主义和自由放任主义方面有一系列政治上的 共同语言。而对这些,雅各宾派不是冷眼旁观,就是持反对态度。

 潘恩对国王审判案的态度,尤使雅各宾派难堪。他以美国人的身份不忘前情,继续感激路易十六对 北美战争的慷慨援助。他反驳柏克时,就颂扬过法国革命的高尚之处不在于与一个国王作对,而是与产生国王的那 种制度作战。所以,他希望法国革命能象美国革命那样,原则尽管彻底,行动却保持温和,少给欧洲众王室留下报 复的借口。潘思认为国王早该废黜,昏君通敌亦必须惩办,但只宜流放,不宜处死,他担心处死国王一要伤害美国 盟友的感情,二要激起欧洲王室的联合干涉。1793115,他在国民公会中公开投票反对处死国王。

 潘恩执意认为法国革命是"美国原则移植到欧洲的第一批丰硕成果"。他坚信"正是美国的理想打开了巴士底狱之门"这一独特的认识角度,使他能超脱法国革 命中激烈的竞争偏见,富有旁观之明。反过来,却也使他难以理解产生雅各宾专政的法国特殊国情,更不能同情罗 伯斯庇尔那一派人在大风大浪中掌权的艰难处境,继国王问题之后,他在法制溃坏、限价风潮等问题上,又和雅各 宾派发生争执。他提出了很多稳健观点,在后世历史学家看来十分可取,但在当时政治家看来却断难实行,故而都 被拒绝了。罗伯斯庇尔那端最初对潘恩也有误解。他为《人权论》倾倒,以为能写出这样激烈的小册子的作者理所 当然地是自己的同道。可是不出两年,他就发现《人权论》的作者原来并不是一个无套裤汉,结果大失所望,掉头 而去。雅各宾派素不以宽容精神著称,那时在这一派人中流传的口号是:"要么是我的兄弟,要么就死去。"对他们来说,从欢迎一个人到猜忌这个人, 然后再激变为打击、迫害这个人,并不需要多长时间,更何况潘恩作为理想主义者,轻易不愿放弃自己的见解。如 此两相抵角,形势急转直下。

 1793年春相继发生马拉受审案和米兰达诬陷案,潘恩都出庭作证。他在后一案中为米兰达洗冤,与吉伦特派 相合;在前一案中当众抖落马拉的隐私,深深激恼雅各宾派。6月,雅各宾派正式执政。潘恩当年的朋友非逃即亡,他本人在1793宪法中的思想主张被无情删除,他悲叹:"共和国死了。"同年10月,潘恩的名字上了黑名单。1125日,罗伯斯庇尔公布取缔外籍议员的法令,潘恩被逐出国民公会。1228日深夜,潘恩锒铛入狱。

 罗伯斯庇尔死后,入们在他的文件中发现有一份亲笔短简:"为了美国的利益,同样也为了法国的利益,要求通过一项对托马斯·潘恩起诉的法令"

 潘恩在这个他所颂扬的革命圣地系狱达10个月之久。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时在海峡彼岸,英国政府正在对他和《人权论》进行缺席审判。与雅 各宾党人的猜度成反,潘思被英国保守用歌曲谩骂,骂他是个雅各宾党人。有人编排了一个历史上最可恶者的名单,从凯撒开始,以潘恩结 束。缺席审判的结果是:潘恩为非法之人,从此不受法律保护;《人权论》被全部查禁。潘恩为了法国,永远失去 了回归故土的权利。

 在狱中,他历尽磨难,九死一生。由于意外的奇缘,他才逃脱了断头台,却又差点死于病魔之手。 即使如此,他还是坚持写作《理性时代》(第二部分)--有关宗教问题的另一本重要著作。因为其中的激进观点,他后来在美国吃尽苫头。1794127日,他在该书扉页上赫然写道:"我一向极力主张人人有保持他的意见的权 利,不管他的意见如何与我不同。凡是否认别人有这种权利的人,会使他自己成为现有意见的奴隶,因为他自己排 除了改变意见的权利"。美国公使莫里斯写信给国务卿杰弗逊说:"他在狱中以著书反对耶酥自娱。我倾向于认为,他在狱中如果安分守己,或许能有幸被人遗忘。他若引 入过多注意,那把早就悬在他头上的利斧就会落下来了"

 如果不是莫里斯作梗,潘恩本来是可以出狱的。当时潘恩曾向美国求援,要求证实他有美国国籍。 否则,雅各宾党既可以他的出身把他说成英国敌侨,亦可凭他曾被授予法国荣誉国籍一事,把他当成国内敌党。无 论是敌侨,还是敌党,都难逃一死。莫里斯因前述迪安事件与潘恩失和,这时乘机报复,拒绝证明他有美国国籍。 华盛顿正暗中与英国商谈杰伊条约,不想因为潘恩开罪英国,竞也袖手旁观,故作沉默。这时的潘思真成了"法外之人"他的朋友见死不救,他的敌人幸灾乐祸。美国曾授予他国籍,拒绝证明;英国取消了他的国籍,却巴 不得他被认为是个英国人而被处死;法国仅授予过荣誉国籍,却正好借此罗织罪名。他参加过或鼓动过三个国家的 革命,三个国家同时抛弃了他。

 17948月,门罗取代莫里斯,出使法国。这位后来以"门罗主"出名的大使比他的前任多一副侠义心肠。他惊讶地获悉潘恩还在狱中,于是四处奔走,火速营救,1794117日,在门罗多方斡旋之后,潘恩终于获释出狱。他在门罗夫妇悉心护理下,经过两个多月的休养,才恢 复了健康。

 潘恩死里逃生,对法国人却从未口出恶言。但他永远不能原谅华盛顿。华盛顿逝世后,潘恩听说要 为他树立雕像,曾给受命雕塑的艺术家写道:

 "把最冷最硬的石头采出矿坑,

 无须加工:它就是华盛顿,

 你若雕琢,可留下粗陋的刀痕,

 在他心窝锯刻--一忘义负恩。"

 潘恩出狱后,拿破仑曾访问过他。1797年秋天,拿破仑告诉潘恩:在他的枕下总有 一本《人权论》,每晚睡前必读。他也曾宴请过潘恩。席间,他说:"世界上每一座城市都应为潘恩树立起一座金质雕像"但在拿破仑执政后,他与潘思的关系迅速冷却下来,因为潘恩厌弃一切类型的个人独裁和残忍行为, 拒绝与他合作。

 从督政府到执政府,潘恩曾多次表露出一个世界公民的超脱本色。他本不是一个吉伦特党,更不是 一个雅各宾派,这时,也不是一个热月党人。他只是个不讨任何执政喜欢的理想主义者。179577日,他出狱后第一次出席国民公会,就单枪匹马地向1795年宪法讨战,他斥责这部宪法放弃普选权,规定对选择权的财产资格限制,是背叛了革命的初衷。他还 在议会外散发小册子,鼓动法国人抵制这部宪法。为此,他又一次丢掉了议员职位。而雅各宾派的残余势力这时对 这部宪法只不过作了些模糊软弱的反抗。

 1795年宪法公布后,潘恩和巴贝夫几乎同时产生了这一感觉:只要经济上的不平等现象还占统治地位,就谈 不上什么政治平等。从这一点出发,巴贝夫走向武装起义,潘恩则抓起笔书写他的第一本经济学著作--《土地正义论》。他在书中呼吁实行土地改革。他的土改计划,简略地说,就是凡有土地者都把土地捐 赠给一个基金会,然后再从这一基金会领取少许现金补贴,作为他捐地义举的报偿。潘恩设想,社会借此能逐步废 除土地私有制以及一切建立其上的经济、政治不平等现象,同时,还能避免巴贝夫式暴力剥夺带来的流血和动乱。 这一计划今天看来不免浅稚,但在当时却是一切社会主义者都倾心向往的改革设想。它足以说明这位年过六旬的老 人,晚年思想并未失去活力,还在苦苦探索理想的社会蓝图。为此,不惜向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体系滑动。

 1801年,杰弗逊就任美国总统。潘恩害起了思乡病,日甚一日地盼望返回美国。他对来访者说,他已重操旧 业,搞起了科学实验。新近发明有一种新式车轮,准备将它和当年的铁桥模型一起带回美国。

 18029月,他应杰弗逊之邀,回到他精神上的故乡----国。从他登陆那天起,他就发现回来的不是时候。他正碰在美国革命后宗教复兴的势头上,他那本 《理性时代》给他带来了严重后果。联邦党人群起反对他的到来,说他是个"无神论者",还把他和杰弗逊并称为一对"汤姆"萨缪尔·亚当斯以新英格兰全体人民的名义恳求他不要再扰乱人心。他彬彬有礼地致书潘恩:"值此敦促联合维持和平之际,阁下是否还有意于重煽争辩之恶火?"邀他回国的杰弗逊这时正为竞选总统苦苦奋斗,为了避嫌,不得不开始回避潘恩,甚至拒绝他在政府中 担任公职的请求。最使他寒心的是费城的本杰明·罗什。这位当年《常识》的取名人这时写 道:"他在《理性时代》中所宣扬的原则,我觉得讨厌,我都不愿意和他再来往。"

 潘恩这时一定觉得,相比现在,北美战争结束后那段"特殊的流亡者"的生活真算不得什么。如今,在他下榻的旅 馆周围,入夜就有嘘声。邻居围攻他,连马车也不让他坐。他不得不徒步行走,可是来往车辆又故意溅他一身臭 泥。人们总不相信他这个鳃夫能耐住寂寞,于是诬告他与女房东有暖昧关系。甚至只差一点儿,他就被第三次取消 国籍:在他临死前三年,有个地方官剥夺他的选举权,说他是个外国人。他最后几年成了美国社会里现成的攻击靶 子。教士们以潘恩的遭遇吓唬会众,收拢人心;母亲使淘气的孩子就范,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说一句:"魔鬼和汤姆·潘恩来了!"1804年圣诞节之夜,有人干脆向他开了一枪,枪口离他10英尺。临终前一年,他的头发长得象鸟的羽毛,却没有人到城里为他请一个理发师来,虽然离城不过15英里。

 180968日早晨8点钟,世界公民托马斯·潘恩在孤苦无告中含愤死去。纽约只有一家 报纸注意到这个人的离去。一个记者在610日的《纽约邮报》上草草报道了这条消息。其笔调之轻薄令人难以置信:"昨天,他葬于西切斯特县新罗歇儿附近,可能是在他自己的庄稼地里。我不知道他的年龄,不过他活的 也够长了。他做过一些好事,可更多的是坏事。"

 送葬队伍只有六人,其中还有两名黑人。据他的法国房东波纳弗尔太太回忆,下葬时的萧条场面让 人揪心:"当棺木落地,墓土撤上时,我站在墓穴的东端,让我的小儿子站在西端。环顾周围寥寥的旁观者,我 说:"啊,潘恩先生;我的儿子站在那儿,代表美国向您致谢。而我,则代表全体法兰西人民!"莽莽旷野,只有一妇一孺在代表美法两国向这位合众国的取名人和《人权宣言》的起草者致哀--日后想起,美法两国必定觉得这是它们百年难洗的共同耻辱。

 181910月的一个夜晚,有个被他的精神所感动的英国论敌--记者柯贝特偷偷起出潘恩的遗骨,运回英国。他本想发动募捐为潘恩建造圣祠。结果除招来一片谩骂, 一事无成。英国官方对潘恩耿耿于怀,生不宽容,死不接纳。一个巡街念公告的人,因为宣布潘恩遗骨到达,被官 方收监九个星期。柯贝特保留那堆遗骸直到他本人于1835年去世。他儿子继承了那些圣骨。 1836年柯贝特儿子破产,圣骨作为他的财产也被 没收。可是大府官又不承认那是贵重物品,于是便由一个打散工的老头保管,直至1844年。接下来又转到一个叫蒂利的家具商人手里。到了1854年,潘恩的遗骸只剩下颅骨和右手骨了。一位牧师这时突然宣称,他拥有这两块骨头。但后来人们追问 时,他却闪烁其词,避而不答。到现在,连这点遗骨也无影无踪了。

 潘恩刚死,即有人向他的一个密友约稿,请他撰写潘恩传记。这位友人回答得很巧妙。他说:"现在还不是撰写潘恩传记的时候。凡想了解潘恩生平的人,可以去读他的作品。他的作品就是他的生 平。"我们可以回顾一下他的作品:他有《常识》,反抗那时候的政治传统;他有《人权论》,反抗社会传 统;他有《土地正义论》,反抗的是经济传统;最后有《理性时代》,反抗的是宗教传统。这样一来,他就把那个 年头能得罪的人类权势力量都得罪完了。他从地上打到天上,横扫俗界国王之后,又向灵界国王宣战,最后激起天 怨人怨,自然要落个遗骨飘零,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下场。其实,他既然死无葬身之地,生亦不该享有国籍,他是 世界公民,属于新旧大陆上一切爱好民主的民族。他既不能为他那个时代充分理解和接受,就该让他归属于历史。 他来到这个世界时,是个贫民;离去时还是一贫如洗;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穴墓地,真可谓"赤条条来去"他完全可以用他的笔使自己成为百万富 翁,因为在他那个时代,没有一个人的作品获得象他那样广泛的销路。可是他分文不取,把全部稿酬捐给英、美、 法三国的民主事业。这样一个无畏无私的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个世界的英雄"

 潘恩的可悲之处恐怕在于他脐身政界,却不是一个圆熟的政治家。严格说来,他只是个带着书生意 气的革命家。他尽情泼洒理想主义者的热血,从不知谋略、心计为何物。他既不给自己留后路,当然也不允许别人 走些曲径。他与罗伯斯庇尔、华盛顿等人发生的那种同道之争,后人不妨看得轻松一点,就象一根直线在通过几个 同向螺旋圈时发生的内摩擦。他那个时代,没有一个人象他那样热爱人权,但也没有一个人象他那样不谙人情。如 果两者兼备,他或许就能避免那些痛苦的摩擦和纠纷。哲学家伯特兰·罗素向来不动感情,可是他看到潘恩那样下场,也不禁感叹一声:"一个人即使毫无自私自利之心,也需要有些世故,才能得到赞扬"。可是罗曼·罗兰却正好相反。他看中的却正是潘恩至死 都天真未凿的好斗性格。这位常洒英雄之泪的法国作家为潘恩的悲剧打抱不平,曾预告要给"勇敢的空想主义者托马斯·潘恩"作传,把潘恩列入他的英雄长廊,与贝多芬、托尔斯泰等人作伴。至于与潘恩同时代的那些大革命家、 大政治家,他却一个也没放在眼里。
—— 原载: 《河 南大学学报》
本站刊登日期: Sunday, December 20, 2015
关键词: 英雄 托马斯·潘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