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ndredi 30 mai 2014

童年杂忆 25


                                 有关游击队的种种

在卢沟桥事变前,安新县,乃至端村就有了共产党人,至于他们是什么样的组织,规模多大,就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了. 说有共产党人,就我这个小孩子的了解,有如下几个证据.
端村建立完全小学后,教忠堂辞退了刘端甫,十爹以下的教忠堂子弟都转入小学读书. 十爹在那里读了个一年半载后考入北京汇文中学. 他在读小学时有个要好的同学刘国华,外号人称刘秃子后来干了共产党,到七七事变时,已经是个小干部了. 他总邀我这几位叔叔参加他们的队伍. 另外我姥姥家的一个小名叫小葫芦的二表兄也在那时投奔共产党. 后来把他曾经当过小学教员的哥哥也拉去干,可惜,我这大表兄在与日本人的战斗中牺牲了,二表兄则在建立中共政权后成了高干. 大表兄的儿子享受烈士遗孤的优惠进入了清华大学. 这是后话了.
赖西安事变后国共第二次合作之赐,七七事变前后,共产党在地方上的活动已公开化,且多种多样,组织青救会,妇救会,儿童团等,经常开会,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 小学生到大桥头教人识字也算成抗日活动的一部分. 一般民众并不能区分政府的抗日与共产党抗日有什么差别,在日军入侵的时刻,不管是谁,只要高喊抗日就支持拥护. 在这种情况下,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迅速发展,我家把十几条长枪短枪都拿出来交给了游击队做抗日之用. 十爹和十二爹应刘国华之邀,也真的参加了游击队,但是,两三个月之后便退出回家,听十爹说,实在看不了他们的残暴,曾随他们去抓人,抓来后灌凉水,压杠子,活埋. 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有时不把人整个埋在土里,而只埋到脖子,头露在外面,看着他慢慢被憋死. 到底这些被整死的是什么人呢,有什么罪责,参与抓捕的人都说不清. 十几年后,遇到一个同事,他是安新邻县高阳的,有着和十爹十二爹同样的经历,参加一段时间的游击队后便退出,回到北京上学成为工程师. 他对我讲述在游击队的事情时,当然不会像十爹说的那样直接,有了十爹的话做铺垫,我一听就能明白.
游击队的人员也渗入到地方机构,端村镇增加了一位名叫李宗贤的为副镇长,他是端村当地人.游击队的代表,从此以后,爷爷被架空,一切事务基本听他操控. 承担责任时却要爷爷出面. 比如,日军外出扫荡,有时会抓些人,这些人中有普通百姓,也有共产党干部,这时就需爷爷出面,证明他们是良民把他们保出来. 爷爷保出了不少人. 那时共产党自己建立了地方政权,安新县的四区和六区都管端村的事,不知道是哪个区的一位赵队长被日本人抓走了,关了些日子,爷爷把他保出来,可能是关押期间受到刺激,出来后神神叨叨,找到我家的长工大生和厨师小邸表示,为报救命之恩一定要认我爷爷当他的干爹,而我家有传统家训,不认干亲,不允许三姑六婆进家门.所以这赵队长磨叽很久,爷爷也没认他为干儿子.
日军有时也抓人,他们抓人是在大白天,比如,他们抓西医小杜,就是来扫荡时直接到他家把他抓走的. 抓走后很快把他毙了. 游击队则是偷偷摸摸地在夜间抓人,抓的比日本人抓的多得多,抓后的刑讯是压杠子,灌凉水. 我离开端村前,游击队从未在端村长住,若是白天来,都是干见得了人的事,所以大部分居民都认识他们. 夜间潜入时,免不了引起狗叫,为此,他们发起了打狗运动,把全村的狗都用棍棒打死了,武德堂的人走后,留下了一条很大的狼狗,由长工老汉章照看,可能是考虑到我家的影响力和关系问题,没有用棍棒打它,应是给它吃了毒药,几天后也死了.  从此以后,整个端村没有一条狗,谁来都不会担心狗吠了. 河北人不吃狗肉,若像东北人或朝鲜人那样爱吃狗肉,那几天将大快朵颐,太解馋了.
游击队处死人的办法,平时是活埋,冬天则是填在冰窟窿里,当地叫摐冰窟窿. 往往是夜间几个人乘船或乘拖床摸进端村抓人后走路,几天之后在大桥的公告栏上贴张纸,说张三李四有何罪行,已被处决. 也有些人被处决后,连个告示都没有.
有个冬天,清早起来我一个人跑到园子里玩,看见大淀边离岸不远处的冰上有一堆隆起的冰,觉得奇怪便走过去看,这堆冰旁边有一个冰窟窿,已经重新冻上了,冰层下面,影影绰绰地看到有衣服的颜色,是被填冰窟窿的人死后粘在了冰层的下面. 这事是昨夜他们干的,后来知道,这次填到冰窟窿里的三个人都是端村的.
就我记忆所及,有几个实例值得记述一番.
1. 安新县维持会会长熊宛东. 前文已经提到熊宛东是在什麽情况下就任维持会长的,共产党游击队却把他看成 是出卖国家,出卖灵魂的汉奸.夜里潜入他家,把他的脑袋切下来带到各地示众. 还背着到我们端村来过. 熊宛东死后,游击队又到他家要带走他的二儿子熊哲先.熊哲先的媳妇很刚烈,对游击队说,活,我和他一起,死,也死在一起. 结果游击队把他们两人都带走了. 等要处决他们的时候,媳妇后悔了,跪地求饶,希望留她一命,照顾仍在襁褓中的儿子. 不允,还是把二人一起活埋了. 这些细节肯定是参与行刑的人透露的  这媳妇姓刘,是我五娘的堂妹. 爷爷和我到北京后,曾经去看过她的父母,提及此事,两位老人家还不胜唏嘘. 熊哲先长得很出众,过年节演背歌戏时,他演白蛇传中的许仙.
2 .端村铡过一个人,一个女人. 为什么铡她,我们不知道. 事前就有消息说,先开大会,之后铡人. 像这类活动,家长是绝对不会让我们参加的. 此事过了很久,一位同在刘金钰处读书的同学带我到西堤玩,这是我自己首次去西堤. 走着走着,看到堤上有大滩的血迹,已经变成深紫色了,我问这是什么,同学说 这是铡人留下的血. 那天,他在现场,看了整个过程,铡了好几下,才把女人的脑袋切下来,等血喷完,一人抬起脚,把脑袋踢到冰上去了. 听得我背脊发凉,头发根都立起来了,从此再没去过西堤. 至今我也无法明白,一个乡下妇女能够做出什么样的卖国行为值得动用如此残暴的处决方式?十几年后,我的组长是来自河北的老革命干部,比我大十几岁,他说我是破落地主出身,十八岁就当上了共产党的县长,历史上曾犯过三次左倾和一次冒险主义的错误,土改时,我下令一次杀了十二个人,所以到现在才是科级,否则,早就上去了.我很欣赏他的坦诚,不过,若把他的话和抗战时共产党游击队的滥杀联系起来考虑,就可知道那时生命是多么地没保证. 完全系于掌权者的个人意志  当时既没法院也没监狱,抓来人只有两种处理,要么释放,要么杀掉. 可惜多数掌握一定权力的人采用的是后者.因为错杀了,可以不负任何责任,顶多事后做个检讨. 如果错放了,那就可能被加上各种罪名,麻烦了,
3. 妈妈的姥姥家在关城,她的二表兄是她二舅的独子,外号叫张疯子,我叫他二表舅.他比妈妈大几岁,因我外祖父死得早,姥姥经常住娘家,妈妈是在她的姥姥家和众表兄表弟表姐妹一起随他家的塾师读的书,大表舅则是妈妈的大舅的儿子,人们都叫他老聋子. 是中医. 擅长治眼病. 张疯子似乎没职业,享受地主的悠闲. 游击队的力量壮大以后,关城比较乱,他携妻子儿子避到端村,租房暂住. 二十八年的正月,刚刚过了年,他请妈妈带弟弟和我到他家盘桓了一天,他准备了丰盛的饭菜招待我们,尽欢一日. 记得他家的水缸上倒贴着福字,教忠堂从来不这样做. 没过几个月,游击队还是来端村把他抓走活埋了. 次年正月,张疯子的遗孀,我的表妗子又请妈妈带我们去他家呆了一天,这次的气氛与去年就大不同了,满了悲戚,记得妈妈问表妗子,从他的遗体看,生前有没有受过刑,表妗子说 挖出来都已硬了,摸过大腿根部,即使被压过杠子,也摸不出来.
4. 那时还有一种刑罚叫陪绑,比如他们宣布处死五个人,把这五人一起押送到行刑的地方,那时候没有刑场,这只不过是要活埋的地方或者冰上,等处决了三个或四个后,再宣布饶了余下的人,这就叫陪绑. 此时这人即便不死,也已吓破了胆.
5. 我们到北京不久,家乡传来消息说马老八被游击队杀了. 为说得明白,需多费些笔墨.
隔着白洋淀与端村遥遥相对的是马庄. 马庄的人多姓马. 最大的那户老夫妇共生了八个儿子,最后生一女儿. 老先生很有能力,据说他的计划是为每个儿子盖一所房. 等为第四个儿子建了房后,老先生死了. 所以五六七八这几个儿子虽都有房住,却不成独立的院落.即使如此,他家房屋的结构还是很宏伟,有点像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那样,是个名副其实的城堡,有大铁门,晚间上锁后,与外界完全隔绝. 可能是因为太富有了,八个儿子都不大有出息,有不下一半的人抽大烟,马老八更是夫妻两都抽. 三十多岁了,整天无所事事,说他是纨绔子弟,寄生虫都不为过,但他只是糟蹋自己的家业,并不危害他人,不知道为什么也把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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