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udi 29 mai 2014

童年杂忆 24


                                                   池口原三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出了一本反思战争的书,风靡一时,那就是雷马克所写的<西线无战事>. 其中有一段写一位联军士兵正在战壕内,突然跳下来一个德国兵,他本能地用刺刀捅他,使之负了重伤,最后在这位联军士兵的眼皮底下,慢慢地死去. 联军士兵从这个敌兵和他的遗物中想到,他也是有父母妻子的普通人,从而反思战争的荒谬. 给平民身家性命造成的祸害.
多数人需要经历这样的场景才能反思,但也有一些人自然地就能达到这个境界.
池口原三就是这样的人.
驻扎在端村的日本人有三四十. 人们称 队长为岸本,他的全名共三个字,最后那个字我忘了.那时人们都以为,日本人名字中的前两个字是姓,后面的是名. 所以叫他为岸本,后来看到岸信介的名字,才知道日本人有一个字的姓,现在我更认为那个队长姓岸,名字是本X.
池口原三是日本驻军的第二号人物,都叫他"经理". 按我现在的推想,他应该是这个小队的司务长,管经济财务. 岸比较年轻,池口比岸大几岁.二人的服装,作派也不大一样.
池口是在日军住下以后过了几天才到我家来的,可能是他一见到我就喜欢上我了. 对我可说是非常的依恋  从此几乎是没有一天不来的,来时带着糖果,水果等物. 那时我就常吃他给我的羊羹. 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卖的羊羹大约只有池口给我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大. 他说 岸是大学毕业,尽管年轻,他还是队长,薪饷比我们高得多,我只读过中学,薪饷低,有时还需要家中的支持. 他有美满的家庭,妻子和两个女儿. 很想念她们.
他常领着我在岸边散步,逛集市,很奇怪,在我们中间几乎没有语言的障碍.我说中国话,他说日语,却能够沟通. 有时他从东院大门直接进来,有时从北院大门进来,这需要穿过两三个院子才到我住的东院,这时,他都是低头快步疾走,从不四处张望,看得出是个非常有教养的人.
岸喜欢小叔,有时也来找小叔玩,可能是他比较忙或不像池口那样有很深的感情投入,他来的比较少. 大多数情况是池口带我玩或带小叔和我一起玩. 有一天,他脱下军服,借了某位叔叔一件长袍,装成中国人带我两去赶集,还问我们像不像. 我说你鼻下那两块像鼻涕一样的胡子,一看就不是中国人.
几位叔叔从北京回到家乡,还留着分头,池口建议他们把头发剪掉,避免无妄之灾,因为乡下人都是光头,不了解情况的日本人可能视留长发的人为异类.
他曾表示反对战争,但作为日本人又要尽国民的义务入伍服兵役. 他随身带一小佛,希望这佛保佑他.
端村这样个镇子,也有人从事人类最古老的行业---卖淫. 日军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自然有生理的需要.  他们如何交易,不是我们小孩子能知道的. 日本人讲卫生,经常洗澡. 估计也会要求性伴侣时常洗澡. 有一天,池口带小叔和我去端村唯一的澡堂. 那里是男人的天下,过去,从来没有女人进去过. 那天人并不多,我们洗完后躺在那里休息,池子里已没有人.这时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她一来,大家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 进门后搬了个椅子到水池房内,大概是把脱掉的衣服放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来了个男人,本来脱掉衣服想进去洗,但从我们这些人的表情看,他似乎感到有些蹊跷,迟迟不敢进去,这时,池口拿起个小板凳逼他进去,一开门,看到女人在那里,便急急忙忙退出来,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这是池口唯一一次恶作剧.
端村人都知道池口和我是忘年交,也传出他想把一个女儿嫁给我. 前几天,和小叔通电话时他还说,池口想让你做他的女婿.
日军在端村住了几个月后,便撤回县城安新了. 后又乘小汽船来过几次,每次停留不过几小时,每来,池口都找我见面.
一次,小叔和我随家人到县城走亲戚,见到了池口,他非常高兴,留我们住在他兵营里.次日,我们醒来时,他们都去出操了,我们有点不知所措. 好在过了不大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他们那个部队在安新城内驻扎一段时间后,开拔向南,池口时不时地来信,但我们不便回信,因不知何时他们便转移它处.  民国二十九年,我家来到北京后,看家的长工大生转来池口从日本来的信,信中说他已在陆军服役期满,回到家乡过平民生活了,还表达了思念我们的意思. 希望我努力学习等等. 爸爸代我写了回信,祝福他平安退役. 此后又交换过几封信,三十一年突接他一信说,他再次应征到海军服役.并给我寄来一张穿和服的照片. 接到这信,我们有些难过,不知他前途吉凶如何.他那封信像是最后的诀别.  以后就再没他的消息了. 日美在太平洋的海战非常惨烈,不知他能否活到战争结束.
和他交往的几年,从没觉得他是侵略者,是敌人. 他完全像个家长那样痛爱我,照顾我,期望我顺利成长.
至今我也不明白我有什么可爱之处,令池口如此地垂青.
有人说,即使是中国人,在这里住过,走后充其量来封信表示感谢,惜别就完了. 像他这样持续不断地来信,确实少见,足证他的为人.
有人分析说,也许这是一种恋女情结,他爱他的两个女儿,身在军中不得相见,而战争无情,随时有可能失去生命,因此,他就把爱女之心倾注在我的身上了. 如果仔细回顾我们交往的每一个细节,我又觉得,这种说法对他不公,甚至是一种亵渎. 因为他确实是爱我,深深地爱我
池口和我的这一段跨国忘年交,引人深思之处实在太多了.现在我不想多写,期望读者发表看法.
直到文化大革命前,我一直保留着他给我的信和两张照片. 一是前面提到的和服照,另一张是他住端村时,在弘毅堂院中照的,他穿戎装坐着,小叔和我站在他的两旁.
记得他家的地址是大宇县汀江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人到日本留学,我请他按此地址找寻池口,他说日本没有大宇县,所以没能进行下去,县名应是我记错了,或许是山口县,但汀江町应不错.
文革中,父母担心惹麻烦,背着我把信和照片烧了.
如果有人看我这博客,能为我提供池口原三或他后人的信息,我将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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