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edi 11 octobre 2014

转帖<纵览中国>的一篇文章



忘記上帝:走向古拉格的第一步——索忍尼辛在倫敦“天普敦獎”*頒獎典禮上的獲獎詞
作者:索忍尼辛 译者: 北明
 
 
半個多世紀前,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我記得聽到很多老人提供他們對俄羅斯陷入巨大災難之原因的解釋:人們人忘記了上帝,這就是一切的起因。

從那時起,我花了近五十年的時間,研究我們革命史;在這個過程中,我讀了數百部書,收集了數百人的個人見證(經歷),也已出版了自己的八部著述,清理動亂之後的廢墟。但如果我今天被要求盡量簡練地總結吞沒了約 6000 萬我們人民的那場破壞性革命的主要原因,除了重複,我無法說得更準確:人們忘記了上帝,這就是一切的起因。

更重要的是,映襯著世界其他地方發生的事,俄國革命的事件只有現在,在本世紀末,才能理解。這裡呈現的,是一個具有人類普遍意義的過程。而且,如果我被要求簡要地定義整個二十世紀的主要特徵,依然,除了重複,我無法找到任何更精確更簡要的總結:人們忘記了上帝。

   人類意識的缺陷,剝奪了自身神聖的維度,在本世紀所有主要罪行中,成為一個決定性的因素。首先是一次世界大戰,我們目前的很多困境都可以追溯到它。它是一場戰爭 (相關的記憶體似乎正在褪色),當在健康和富足中崛起歐洲陷入自相殘殺的憤怒時,那是一場戰爭,使得它在本世紀以致可能永遠地削弱了自己的實力。有關這場戰爭唯一可能的解釋是,歐洲領導者們喪失了有關超越他們自身的至高無上權力的意識,而導致的一次精神日蝕。只有不信神的苦毒,能夠使表面上的基督教國家使用毒氣,一種如此明顯超越人性極限的武器。

同樣的缺陷,一種缺乏所有神聖維度的缺陷意識,曾在二次世界大戰後出現,西方讓位於"核保護傘"的撒旦的誘惑所。這相當於說:讓我們擺脫憂慮、讓我們免除年輕一代的責任與義務、讓我們不要努力保衛自己,更不用捍衛他人,什麼也不說的捍衛別人 — — 讓我們停止傾聽來自東方的呻吟,讓我們活著而不是追求幸福。如果危險威脅我們,我們應該用原子彈自我保護。否則,就讓世界為了我們的利益而在地獄裡燃燒。由於這種致命的錯誤,當代西方已經在可憐無助的境地中大面積地沉淪了。這種致命錯誤就是:相信保衛和平不依靠勇敢的心和堅韌的人,而只依靠原子彈……。

今天的世界,如果曾被描述為前幾個世紀,現在它已經到了這樣一個階段,它將發出呼喊:“這就是世界末日”。

    然而我們已經習慣于這樣的世界 ;身在其中,我們甚至覺得是在家裹。

陀思妥耶夫斯基警告說,“偉大的事件可能臨到我們,並在我們措手不及時抓住我們。”這事恰恰發生了。他預測“世界只有在它已經被邪惡的惡魔附體後才能得救”。無論是否真的得救,我們必須等等看:這將取決於我們的良心,我們精神的清醒,我們在災難性的情況下個人與集體的努力。但它現在邪惡魔鬼已經得勢,像一陣旋風,得意洋洋地在地球所有五大洲巡弋......

歷史上,俄羅斯確實有過那樣的時候,社會的理想不是出、富裕,或物質上的成功,而是一種虔誠的生活方式。俄羅斯由此堅守著第一世紀的教會,浸泡在東正教中。那時候的正教,懂得在西方十字軍刀劍的打擊下抵禦邪惡的同時,如何在外國佔領持續兩個多世紀的枷鎖中保護人民。在那些幾個世紀期間,正教信仰在我們的國家變成特別思維模式和我們人民性格的一部分,一種日常生活的形式,一種工作日曆,各項事業的優先重點,每年每週的組織。信仰是這個國家民族的整體和凝聚力。

但在 17世紀,俄國東正教被內部的分裂嚴重削弱了。18世紀,全國遭到彼得強行引入的變革的震動,這種變革以宗教精神和民族生命為代價,崇尚經濟、國家和軍事。隨著彼得大帝的這種片面的啟蒙,俄羅斯第一次感受到世俗主義的味道;其微妙毒素在19 世紀滲透到受過良好教育階層,並打開了通往馬克思主義的道路。在此一革命時期,信仰在俄羅斯知識階層和大部分平民中幾乎消失,其健康受到威脅。

 “革命必然首先發端於無神論”,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從法國大革命及其貌似的對教會的仇視中,一再總結的教訓。此言完全正確。但世界以前從未經驗過組織化、軍事化的馬克思主義所實踐的那種頑強惡意的無神論。在馬克思和列寧的哲學體系及其他們的核心價值裡,仇視上帝是其主要驅動力,這比他們所有的政治與經濟偽裝更根本。在共產當的政策中,好戰的無神論不只是偶然的或邊緣性的,它不是一種副作用,它是其中心支點。

蘇聯在20世紀20年代出現了東正教神職人員受害者和殉道者的不間斷的行列。兩個大都市遭到鎮壓,其中的一個,彼得格勒的萬尼亞敏(Veniamin),在他所在的教區公眾選舉中已經當選。主教提克宏(Tikhon)自己,則經契卡——國家政治管理局(Cheka-GPU)之手,最終死於可疑境況。大量大主教和主教消亡,在契卡逼迫下,數以萬計的被迫放棄神的話語的祭司、 僧侶和尼姑遭到虐待折磨、在地下室被槍殺、送往集中營、流放到荒涼遙遠的北方,或晚年忍飢露宿,流浪街頭……。所有這些基督教殉道者都為了自己的信仰堅定不移地走向死亡,叛教實例少之有少。對於數以千萬計的平信徒而言,通往教堂之路被封鎖,他們被禁止教育子女擁有信仰:信神的父母從孩子身邊被扭送、扔進監獄,孩子們在威脅下放棄信仰,開始撒謊……。

曾經在一個短期時間裡,斯大林為了聚集力量反對希特勒,玩世不恭地採取友好的姿態走向教堂。這種在勃烈日涅夫晚年為裝潢門面而繼續的騙人把戲,其表面價值不幸往往被西方看取。然而,根植於共產主義的宗教仇恨的固執,並未在最開明的領導赫魯曉夫那裡獲得可能的調整:雖然他採取了一系列重要的擴大自由的步驟,他同時也點燃了摧毀宗教的對列寧主義的瘋狂迷戀。

在這片土地上,教堂被夷為平地;高歌凱旋的無神論不受控制地橫衝直撞已達三分之二個世紀;神職人員尊嚴掃地、獨立性被剝奪;僅存的教堂作為一種機構被容忍,只是為了向西方做宣傳;及至今日,人們依然由於信仰而被送往勞改營;在那裡,在復活節聚集起來祈禱的人們被送進了懲訓室。但是當局不可能想到,就是在這片土地上,在共產黨的壓路機下,基督教傳統將在俄羅斯劫後餘生。在官方強加的無神論下,我們的數百萬同胞已經倒下,精神已經被摧毀,這確是事實,但是我們依然有千百萬信仰者:只有外部壓力使他們保持沉默,但是就像壓迫與苦難時代總會發生的那樣,關於上帝的意識在我的祖國已達致極廣大而精深的程度。

正是在這裡我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無論共產主義如何以坦克和火箭耀武揚威,無論他們在奪取這個星球方面如何成功,他們注定永遠不能戰勝基督教。

     西方國家尚未體驗共產主義的入侵;這裡仍然擁有宗教自由。但西方自己的歷史演變表明,它今日也正在經歷宗教意識的萎縮。它也見證了痛苦的分裂、血腥的宗教戰爭與怨恨,更不要說從中世紀晚期開始的世俗主義浪潮,正逐步淹沒西方。這種逐漸動搖的內部意志,是一種對信仰的威脅,它可能比任何來自外部的、試圖以暴力攻擊宗教的危險更甚。

   不知不覺中,經過幾十年的逐漸侵蝕,生命的意義在西方已不再被視為高於"追求幸福"的任何事,“追求幸福”是以憲法的名義莊嚴保證的目標。已經被嘲笑了幾個世紀的善與惡的概念,從日常生活中被放逐,取而代之的是短期生活價值的政治或階級的考量。指出這個事實已經變得令人尷尬,這個事實,,邪惡在進入一個政治體系之前,已經在人類個體的心中安家。而且,對整體邪惡日日讓步,並不被認為是羞恥。

妥協導致持續滑坡,審判就我們這一代眼前發生,西方正在無可避免地滑向深淵。由於西方社會不假思索地把他們的年輕一代交給無神論,他們正在越來越多地失去其宗教本性。如果一部褻瀆基督的電影在美國,一個據說是世界上最虔誠的國家放映,或主要的報章刊登了羞辱聖母瑪利亞的漫畫,還需要怎樣的進一步的證據證明他們遺忘了上帝?

當外部權利完全不受限制的時候,人們為什麼要做出內部的努力來限制自己卑劣的行為?

或者,無論基於種族、 階級,或理念,人為什麼應該抑制燃燒的仇恨?事實上,這樣的仇恨在今天腐蝕着許多人的心靈。西方無神論教師們以其對自己社會的仇視精神,造就了青年一代。在一片謾罵聲中,我們忘記了資本主義的缺陷代表人性的基本缺陷,它縱容人在各種權利中不受限制的自由;當每個人都在共產主義制度下確實獲得了“平等”——窮困奴隸之平等——的時候,我們忘記了在那個制度(它也正在監督不穩定的社會主義的所有溫和形態)下,相同的缺陷以最低的權威性擾亂任何人的心;熱切地煽動仇恨之火正成為當今自由世界的標誌。的確,弔詭的是,物質越繁榮或甚至豐富,個人自由越寬泛,——這種盲目的仇恨就變得越激烈。因此,當代發達國家西通過自身可以證明,人類的救贖既不是物質產品的富足,也不是僅僅去賺錢。

這種刻意培育的仇恨伴隨其顏色、聲音、形狀後傳播到所有活性物體,傳播到生活本身,傳播到世界,傳播到人類體內。二十世紀痛苦的藝術,作為這種醜陋仇恨的一種結果,正在消亡,因為藝術無愛便會無果而終。在東方,藝術由於被打倒並任人宰割而崩潰。但是西方自甘失敗,藝術家在一種降格到矯揉造作和自命不凡的追求中,取代揭示神之話語的努力,試圖把自己置於上帝的位置。

在這裡,在東方與西方的殊途同歸中,我們又一次見證了那個世界性歷程的唯一結論,並再次出於同樣的原因:人們忘記了上帝。

    在這像山一樣,不,像整座山脈一樣籠罩我們的全球化事件中,呼籲(記住)那個關鍵也許是不協調和不適當的,那個關鍵我們是否安身立命於(being or non-being resides in)每個人類個體的心靈中,是否安身立命於具體的善惡優先的心靈中。然而,這在今天依然是事實,而且實際上,這是我們所擁有的最可靠的關鍵。承諾了很多的那種社會理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破產,把我們置於一個死胡同。有理由期待,自由的西方人能夠認識到自己被自由培植的大量謊言所困擾,而不允許謊言如此輕易地強加給他們。所有試圖尋找出路走出當今世界困境的方式都無果而終,除非我們在懺悔中改變我們的意識,歸向萬物的創造者:此外,我們將尋找於虛妄中而沒有出路。相對於我們的任務,我們留給自己的資源非常貧乏。我們必須首先認識到,嚴重的失誤並非來自外部壓力,並非來自階級或民族的敵人,而是來自我們每一個個體和每一個社會內部。對於一個自由的和高度發展的社會尤其如此,因為我們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為自己帶來所有的事物。是我們自己,在日常的、習慣性的自私中,正拉緊那個絞索......

我們生活的構成,並不在於追求物質上的成功在於尋求精神成長的價值。我們整個塵世的存在只是朝向某更高層次的過度階段,我們絕不可被蹣跚或跌倒,也不可在這個階梯的台階上徒勞地流連。僅僅世俗的法律並不能解釋我們的生命或指引其方向。物理學和生理學規律也永遠不會洩露那無可爭議之道。這是造物主所持之道:持續不斷地,日以繼夜地參與我們每個個體生命,經久不衰地提供我們生存能量。當這種能量離開我們,我們便死去。而且在我們整體星球的生命存在中,聖靈的能動力肯定沒有減弱,在黑暗與可怕的時刻,我們必須抓住它。

最近兩個世紀考慮欠周的希望,使我們變得貧弱渺小,並把我們帶到了核武器與非核武器死亡地帶的邊緣。我們唯有堅定地追尋上帝溫暖之手,我們曾如此輕率而自信地唾棄的上帝之手。只有這種方式開啟我們的眼睛看到這個不幸二十世紀的錯誤,並使我們的方向調整到正確的方位。滑坡的山體滌盪一切:所有啟蒙運動思想家的整體願景都歸於無。

我們五個大洲都被捲入一陣旋風。但這是一種考驗,在此期間,人類的精神作為最高禮物,意義深遠。如果我們消亡並失去這個世界,只能是我們咎由自取。



原作:亞歷山大·索忍尼辛(Aleksandr Solzhenitsyn)1983年5月10日

俄譯英:A. 克里莫夫(A. Klimoff

英譯中:北明2014年9月17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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